這一年，我的家鄉重慶經歷了太多，盡管已經過去數月，盛夏里山城發生的那些瞬間，依舊讓人動容。12月初，海報新聞記者跟隨當地護林員、參與救援的摩托騎手志愿者一起，重走北碚縉云山，看看縉云山如今的變化。

把時間撥回到8月，重慶市有28個區縣最高氣溫突破40℃，40℃以上高溫時間為15.8天，是歷史最長。連日的高溫、干旱在山城蔓延，農作物倒伏歉收絕收，多地居民飲水困難；更讓市民們擔憂的是高溫暴曬下一點就著的森林火災。據不完全統計，2022年夏天，重慶下轄的涪陵區、北碚區、巴南區、奉節縣等多個區縣爆發10余起山火。黑色濃煙彌漫、山火放縱肆虐，戰山火成了重慶人八九月的頭條。

(資料圖)

重慶北碚縉云山發生山火后，摩托車成為山間的物資運輸主力，來自各地各行各業的摩托車騎手們背著背簍將礦泉水、盒飯、滅火器等物資送到滅火一線人員的手中。圖/海報新聞記者鄧波攝

凌晨3點多，2002年出生的重慶渝北區小伙張杰在微信車友群里看到了北碚縉云山發生山火，需要騎手運送的消息，他二話沒說，與朋友拉著兩輛越野摩托車，連夜開進了火場。

縉云山是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位于重慶市北碚區、沙坪壩區、璧山區三區交界處，總面積7600公頃，核心區1235公頃，森林覆蓋率達96.6%。2022年8月21日晚上，縉云山核心區附近北碚區歇馬街道虎頭村突發山火，高溫干旱讓森林和林下植被極為干燥，一點就著，風一吹火勢就向四周擴散。

虎頭村的護林員汪志林首先發現山火，起火那天晚上，他正按照此前的安排在森林防火進山卡點值守，起火點距離他家兩公里不到，但等他騎著摩托車趕到山腳下時，火勢已經無法控制。

無法控制的火勢，向著縉云山主峰快速蔓延。村民、當地消防隊、社會面的應急救援力量、志愿者們迅速在縉云山山腳下集結。然而，陡峭的山勢卻讓物資無法抵達滅火第一線。

8月25日，云南省森林消防總隊特勤大隊在位于重慶市璧山區七塘鎮陽龍山的火場執行滅火任務，撲滅明火、清理煙點。圖/海報新聞記者 鄧波 攝

高溫下，前線的滅火隊員缺水缺糧，挖掘機需要油料才有動力挖出防火帶。平日里炸街的越野摩托車在這時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張杰從12歲就玩兩輪摩托車，摩托車對于他，已經成為了身體里的一部分，盡管山勢陡峭復雜，又是深夜，張杰到達山下物資點就開始投入物資轉運工作。

背著村民們提供的竹制背簍，柴油、飲用礦泉水、滅火器、快餐等前線急需的物資被張杰和一同趕來的騎手們送到了一線滅火隊員們的手中。張杰回憶，他看著前線滅火隊員們的身上沒有一點地方是干凈的，臉上也全是黑灰。

一趟又一趟、從山腳到山腰再到山頂，張杰在縉云山里騎著摩托車干了三天物資運輸工作，每天上下山運送物資要三四十個來回。最開始為了安全，他還要戴著頭盔，直到后來實在是太熱，只能摘掉頭盔。

8月25日下午一點多，連續三天的高強度運輸工作和高溫讓張杰低血糖，暈倒在了物資轉運點。張杰暈倒被在場的志愿者拍了下來，場面讓人動容。視頻里市民們非常關心張杰的身體情況，大家把他扶到了一張涼椅上坐著，張杰告訴周邊關心他的志愿者，自己三天沒睡覺了，很想躺在地上睡一下，但只休息了十幾分鐘，吃了幾口飯、喝了一瓶礦泉水后，張杰又騎上了摩托車，繼續向山上轉運物資。

12月10日，張杰騎著摩托車再次來到曾經奮戰過山火的縉云山，感慨頗深。他告訴海報新聞記者，暈倒那天其實沒有想太多，就想著“再送點，再回去送點”。

幾個月過去，樹林被山火肆虐后燃燒的痕跡依舊明顯，只有林間低矮的灌木草叢長出幾絲新綠。圖/海報新聞記者 鄧波 攝

有了這次經歷，張杰的生活改變了很多，現在從事著自己熱愛的摩托車行業，家里人也對他刮目相看。張杰說，以前家里人覺得騎摩托車是不務正業，現在也不再反對他繼續玩摩托車，親戚朋友也為他感到自豪，張杰說：“如果再有需要，我還會繼續。”

12月10日，護林員汪志林帶著海報新聞記者走在縉云山火起火點的小山溝里，也頗為感慨，他用重慶話告訴海報新聞記者：“多虧了這群騎摩托車的娃兒，他們真是出了大力。”其實，像張杰暈倒后又選擇繼續送物資的感人畫面有很多，當騎手們將物資一趟趟送到前線時，重慶山城雪豹救援隊隊員鄧國強正和隊友們對山頂的一個懸崖發起挑戰。

從空中俯瞰，縉云山往日蔥綠青翠的常綠闊葉林帶被山火肆虐后留下斑駁縱橫，土黃色的隔離帶在縉云山各峰之間盤旋蜿蜒。圖/海報新聞記者 鄧波 攝

8月24日下午，從縉云山兩側分別推進的主隔離帶只剩下最后一段，就能實現合龍，阻擋在前方搶險人員面前的，是一段近乎垂直的百米懸崖，懸崖上遍布樹木和竹林，如果不將這些樹木竹林砍伐，隔離帶無法合龍，山火將通過懸崖向縉云山主峰繼續蔓延。

鄧國強回憶，這段懸崖必須要熟悉繩索且能掛在半空中進行砍伐作業的專業救援人員才能勝任，現場只有重慶山城雪豹救援隊的隊員經過專業繩索的訓練。然而，隊員們在作業過程中還是發生了意外，一名隊員被倒下的樹干砸斷了腰，經過一番緊急救援，受傷隊員被送往醫院進行救治。

在山火抵達前，隔離帶在重慶山城雪豹救援隊的努力下成功搶通，橫跨縉云山的主隔離帶在決戰前實現了合龍，鄧國強說：“重慶人比較豪爽、耿直，在任何大事面前，大家都齊心協力。”行走在縉云山山腰，大家回憶起記憶最深的一刻，是8月25日晚上的與山火的決戰時刻。8月25日晚8時整，森林消防員、武警官兵、滅火隊員及志愿者的頭燈形成一條光帶，與迎面而來的烈焰形成對峙。

2022年8月25日晚，決戰時刻，由森林消防員、武警官兵、滅火隊員及志愿者的頭燈形成一條光帶，與迎面而來的烈焰形成對峙。圖/視覺中國

前來馳援的云南省森林消防員利用隔離帶形成的屏障并借助有利風向，采取“反燒法”以火攻火，點燃了隔離帶前的可燃物。當人工火與山火兩股火相遇，洶涌的火焰將火場附近的氧氣消耗殆盡，山火前方的可燃物也所剩無幾，山火和人工火都失去了燃燒條件，慢慢熄滅了。放肆的火龍倒在了隔離帶前，剩下全體救援人員的頭燈形成的一條璀璨的光帶，照亮了縉云山山間，歡呼與吶喊在山間此起彼伏。

12月10日，盡管離發生山火已經過去數月，但烈火在保護區肆虐的痕跡依然存在。航拍照片顯示：原本青蔥翠綠的縉云山如今斑駁不堪，像是有人在縉云山上隨意潑灑了些灰色、黃色的顏料；幾條數十米寬的土黃色隔離帶在各峰之間橫亙蜿蜒，隔離帶兩邊是被人工砍伐、倒下的松樹、杉樹。看著如今的縉云山，汪志林心疼無比，他說，這是幾十年來他看到過的最嚴重的山火，據他估計，如果縉云山想要恢復往日的青蔥，預計要十年以上。

跟著汪志林從起火點向山上走去，被山火肆虐過后的樹干依舊黝黑，部分樹木根部生出幼苗，林間低矮灌木草叢也長出幾絲新綠，但依舊讓人感到荒涼。在山上，多位村民將被燒毀的樹木收集起來，扛回家當作柴火，對于曾經發生的那次山火，他們的印象都極為深刻，也頗為心痛。汪志林指著一棵被燒過的杉樹告訴海報新聞記者，這棵直徑30公分的杉樹已經無法存活，他拿起隨身攜帶的彎刀砍向杉樹，樹皮干枯，與樹干徹底分離。汪志林說，這生長了10多年的杉樹已經徹底死亡了。

對于山火給縉云山造成的巨大損失，重慶市北碚區自然保護地管理中心副主任王文友也頗感痛心，他說，通過這次火災也發現了森林防火的一些短板，一是防火基礎設施不足，防火公路、防火便道、還有一些斷頭路沒有形成網狀；二是防火水池、消防管網也沒有完全的連接，存在一些欠缺。

王文友介紹，從2021年起，重慶市北碚區已在轄區內的五座山脈，建立68套森林火災監控系統，但這些監控也有盲點。北碚發生山火過后，管理中心吸取了經驗教訓，準備在2023年再增設8套視頻監控系統用以監控縉云山火災。

走在縉云山的一片山林里，原本只有幾十公分寬的人行便道在大型挖掘機的作業下，將拓展成一米八到兩米寬的巡護便道。此外，縉云山森林里還將修建防火公路。北碚區林業局縉云山管理處負責人李正波告訴海報新聞記者，未來將進一步增加巡護頻次，提升護林效率，新建的隔離帶將森林劃分為網格，這樣也方便管理。李正波還介紹，縉云山目前正培育補充香樟樹等一類闊葉常綠樹種，“原來縉云山存在大量針葉樹，現在要補充一些闊葉樹種，就是為了增強森林的防火性。”

海報新聞記者了解到，按照當地相關部門的規劃，從2023年起，縉云山將新建和改建生物阻隔帶35.8公里，新建森林防火消防水池15口，林區內的消防水管網20公里，計劃新建和改建防火公路4.7公里，防火步道11.1公里，在縉云山及周邊林區搭建起嚴密的森林防火網絡。過去一旦山林起火，火燒連營、迅速蔓延的現象，將得到有效遏制。

關鍵詞： 新聞記者 森林防火